“那么博士，到底为什么会把那种东西当做是兔子、羊和狼呢？小姐说的‘末日’之类的词语，又是些什么？”
走出了Sk市立大学，在城市宽阔的主干道上缓缓前行。
Sk市有锈城这个别称，不是平白无故。锈城多雨而潮湿。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。
早晨下过雨，人行道石砖的凹槽处留有些微深色的水痕。
博士的厚底靴踩过铺列错杂的地砖。
“啊，那个，”博士把手**口袋，放缓步调走着，“那个其实是一本叫做《三只小兔与审判日》的小说中的内容。那本书在两三年前相当流行，或者说，在年轻群体中相当流行吧？布鲁姆医生后来补充发来的资料中，有提过，他也认为司徒珍的臆想很大程度上源于那本书在脑海中留下的印象。我看到司徒珍房间的书架上，确实有那本书。”
“博士在走进司徒小姐房间的时候，连这些也留意了吗？”
博士对于这种类似惊讶和称赞的话不做回应。
“故事讲的是一个人格分裂的少女，杀死所有欺侮过她的人。复仇的故事。女孩的两个副人格都称自己为‘兔子’。”
“所以会有兔子……”
“羊在里面也有象征意义，狼也是。”博士点点头，突然想起来似的，对青艾说，“那本书今年拍成电影了，有兴趣去看看？”
“咦，就是说，还在上映？”
“是啊，正在上映。”
于是和博士一起去看电影了。
那部电影是最高的限制级电影，标注着血腥暴力。
博士是典型的“没有爆米花还看什么电影”派。就近去的电影院里，座椅旁边无法放下最大号的爆米花，于是只能放在腿上——青艾的腿上。
电影开始了。伴随着肌肉被撕裂的声音，鲜血慢慢铺满整个屏幕。镜头摇晃着抬升，血液慢慢滑落，形成一整片薄薄的血膜。半透明的血膜外，是一只长着锋利獠牙的兔子面具。戴着面具的无名人举起手中的刀刃。
博士淡定地抓起一把爆米花放入口中，发出喀啦喀啦的脆响。
“……”
今天是工作日，到电影院观影的人寥寥无几，空无一人的黑色影院加剧了恐惧感。
肾上腺素飙升，同时，反胃感也越来越强烈。
不过，在剧情达到最高潮时，博士忽然小声咕哝了一句：“爆米花没有了……”
青艾低头一看，才发现超大份的爆米花桶中已经只剩下了未被炸开的玉米粒。
之后的观影过程中，博士就不得不安静下来了。
然而博士变得安静以后，电影中昏暗的氛围就仿佛渗透到身边一样。
“挽着博士的手，可以吗？”她有些难为情地问。
博士看了她一眼：“……觉得很恐怖吗？”
“恐怖，倒不是……”因为的确不是恐怖电影，“氛围……心惊肉跳的。”
同理心的又一个附加作用吗？
博士点点头。
于是她挽住博士的手臂。朝博士的座位稍微靠过去。
以前和女伴看电影的时候，也喜欢挽着手，男朋友就更加不用说了。
博士的手臂细长，外套的面料质感微凉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副白色骨架，但是博士呼吸的韵律非常平静。
※
走出电影院的时候，晚霞已经披盖在天空中了。连日阴雨的天气，全部都是厚厚的灰色云霭——披覆整个天空的鲜亮的橙红色，令人感动。
那部电影也是这样的。
色彩非常灰暗，只在结尾处，可以看到天空中有非常美丽的霞光。
少女背对光芒，朝黑暗中蹒跚走去，然后倒在了路的尽头。
“杀死父亲的那一段，令人印象深刻。”青艾说。
博士点点头。
“鲜血和明暗的处理，简直是印在视网膜里了。”
“虽然为了电影效果，人类血液的颜色过于鲜艳了。不过，确实效果惊人。”
博士的评论听起来非常理工科。
“在电影中，主角是三只小兔，白羊是背叛了她的最好的朋友，狼是父亲……没看过原作，所以不清楚……电影里隐喻的意思是，她的父亲不仅仅家暴，而且……”
博士点点头：“书里有提到，女主的姐姐怀孕了。”
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一个非常绝望的故事。不，何止绝望，是一个非常扭曲的故事。
“不过司徒珍的狼，应该是那名叫做‘良’的少年吧。而且与故事不同，司徒珍很明显，是喜欢着狼的。她还是喜欢那名少年。说不定，甚至是在记忆中删除了自己被**的那一部分。”
会有那样的事吗？这个世界，是这样奇怪的吗？
在过度的溺爱之中长大，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的锐刺。天真骄纵的人，甚至根本不相信自己会遭遇天灾人祸。在他们的世界中，不存在“公平”。他们所遭遇的，都是不公。
青艾沉默着，低头看着被脚步踢动的落叶。那是春季落下的香樟的叶子。
“少女死了啊……”她小声说。
“那是必然。”
“不过……司徒小姐，没有做那样的事。”
“杀死一个人需要的不是力气，而是坚毅和勇气。司徒小姐……不是那样的人。懦弱、胆小、徒有其表，为人处世自我中心，擅长的不过是虚张声势和妄想……但是那种人，虽然不能够被拯救，却也不至于堕入地狱。”
“电影中的少女……”
“那才是真正的超越常理者。从小被施予暴力的人，鲜少能够反抗，因为他们的心理同样会因为被反复虐待而扭曲。”博士似乎皱了一下眉，“但司徒珍不是孩子，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少女了……你知道冯怎么说司徒珍？她说，司徒珍同学们的行为根本谈不上是欺凌。被欺凌者，许多都是一步步沦落的，而她认为司徒珍的情形还远不到那个程度，司徒珍自己就疯掉了。良——那个少年所做的，确实是暴力。但是，那些孩子所做的，尚算不上是欺凌。”
冯小姐，似乎确实是会说出那样的话的。
冯，如果要归纳的话，在这个世界中属于强者。
认为世上没有尽力而无法做到的事，永远不会让自己被一次次碾压在脚下；被伤害了，要加倍奉还，被侮辱了，定会雪耻——似乎是这样的人。这种人，是强者。
“博士认为……冯小姐说的对吗？”
博士突然停了下来，转头看着她。
青艾也犹疑着停下脚步。
博士的眼睛因为晚霞的光辉而闪烁，像是玻璃球面。她面无表情地说：“任何时候，都不要相信冯，更不要把她说的道理奉为圭臬——无论她是对是错。”
博士迈开脚步，朝前走去。
她跟上博士：“为什么？”
“这是经验之谈。你听着……冯所适应了的那个世界，与我们是不同的。”博士巨大的眼睛里映满了瑰丽的红云，但她并不为此所动。
青艾想起了水先生的地下冰窖前，那些带着硝烟味的尸体。
想要闭目不见，想要遗忘。
或许博士的心情也是一样的。
青艾看着走在前面的博士，看着她乱糟糟卡在衣领里的头发。青艾用非常清亮的声音喊道：“那个，博士！”
博士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“博士，我们一起吃晚餐吧。”青艾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橙色的晚霞把身体熏得十分温暖。
博士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，摸了摸鼻尖，点点头。
在看上去很温馨的家庭餐馆落座，点了蛋包饭。
在等餐的时候，继续闲聊：“博士觉得《三只小兔与审判日》的原作者，是一个怎样的人呢？”
“比起原作者，我觉得导演和演员才是真的很奇怪。”
“作者更奇怪吧。”
“导演。”
“作者。”
“……差不多，不一样的奇怪方式。”博士妥协了。她显然是已经很饿了，把抱在纸巾里的金属调羹抽出来咬在嘴里，“对了，冯认识那个人，是叫蓝色鱼骨来着。”
“蓝色鱼骨，是说那个《三只小兔》的作者吗？”青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。
“嗯。”博士轻描淡写地点头，张望着服务生端过来的托盘。
散发着热气的蛋包饭被端到了桌上。
青艾后悔了。
用勺子挖开蛋皮，红色的米饭露出来。
“怎么了，小艾不喜欢番茄吗？”博士嘴里塞满米饭，口齿清晰地问。大概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绝技，吃相才如此差劲。而且看样子，还有完全不为血腥场面所影响的又一绝技。
不过，看着博士饕餮用餐的模样，青艾也不由得想要微笑了。
把属于他人的阴影忘记，用心享受当下摆在自己面前的金色蛋皮包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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